《潜往不可知之地》

04烟花易冷（下）：42字的歌词，可以扩充成240字的散文

接下来就进入本堂课的正题，这堂方文山的音乐诗词课将分为两大区块：一是讲解《烟花易冷》的创作故事由来；二是歌词创作的技巧分享。首先，我们来聊《烟花易冷》这首歌的创作背景。一般我创作歌词的时候，会针对某些特别的题材下功夫去收集与汇整资料。某种程度而言，就是把歌词创作当做剧本去经营。

比方说，要拍一部以民初旧上海为题材的电影，那你就必须先收集那个时空背景下的一个史料当戏剧背景，如同我当初要写《上海1943》时，我就必须先了解外滩 、法租界、青帮洪门等历史元素，还有吴侬软语、百乐门、十里洋场等城市符号，甚至是石库门、弄堂、白墙黑瓦等当地的一个建筑特性。这些跟旧上海这座城市有关的文化连结与画面想像，都是创作者在构思歌词故事时所必须先了解。在具备了对这座城市过往记忆的初步理解与认识后，歌词故事写起来才会到位。

另一种则是像《烟花易冷》这样，是看了一部电影、一本书，或者是一场展览之后，有感而发的创作。像《爱在西元前》就是当时在台北看了美索布达米亚展后有感而发写的，像歌词里面的古巴比伦王、汉摩拉比法典 、祭司、神殿、苏美女神、底格里斯河、美索不达米亚平原，还有楔形文字，这些词汇就是来自于那场展览的一个资料汇整。而我最终用《爱在西元前》来当歌名，也是为了标榜这两河流域的文明之久远，远自西元之前，也就是2000千年前。但美索不达米亚，也就是两河流域的文明当然不止2000年，两河流域的文明相当久远，而楔形文字距今也超过了5000年以上。但因为是通俗文化的流行歌词，并非学术研究，所以也就取《爱在西元前》，当作一个历史年代的符号。

那这首《烟花易冷》的创作灵感又来自于哪里呢？是来自于一本书，这本书叫《洛阳伽蓝记》，作者是杨炫之。杨炫之曾在北魏时期在朝为官，任职过期城郡守、抚军府司马、秘书监等职位，他这本《洛阳伽蓝记》成书于东魏孝静帝时（也就是西元547年)），也就是这一年，他亲眼目睹北魏帝都洛阳城因为战乱而倾塌、荒废，近乎荒烟漫草。对照起他18年前所看过的景象，那个盛极繁华一时的洛阳，落差太大了而心有所感，所以撰写此书，以传后世。

这本书对我而言相当特别，它真的是一本奇书。怎么说，它等同于纪录片，差别在于它不是用影像，而是用文字记录，记录了北魏都城洛阳四十年间的一个生活片段。作者可谓做足了功课，尽其可能地去收集史料，然后用文字钜细靡遗地还原西元547年前的洛阳城。《洛阳伽蓝记》可谓北魏时期史料文献的第一手参考资料。

当初看了这本《洛阳伽蓝记》，对于书中杨炫之因公务再度行经洛阳城时所见的一个描述，然后我照念如下：

余因行役，重览洛阳。城郭崩毁，宫室倾覆，寺观灰烬，庙塔丘墟，墙被蒿艾，巷罗荆棘。野兽穴于荒阶，山鸟巢于庭树。

这些对于洛阳城残破颓废的一个描述，很有画面感。于是我就此杜撰了一个故事梗概，然后再将这个故事梗概发展成歌词。这个故事梗概是这样的——

一千五百年前杨炫之笔下那个盛极繁华后，倾塌颓圮的千年古都洛阳城，城中一名皇家将领与其所倾慕之女子间的爱情故事。该名将领因缘邂逅女子后，俩人一见钟情并且私定终身，此时将领却被朝庭征调至边境征战，在连年的兵荒马乱中，帝都洛阳已沦为废墟，残破不堪，最后女子苦守将领不遇后，落发为尼，待将领历经风霜归来，找寻至女子所出家的伽蓝古寺，但却人事已非，尘缘已尽。就在雨夜的古寺中，俩人相望无语，感叹着世间的繁华就如同璀璨的烟花般易逝！

特地在此说明的是，这是我自行杜撰出来并发表在网络上的故事。实际上《洛阳伽蓝记》里并没有这段故事，不过这故事梗概却也在网络上引起仿效，网络上很多有关这首歌的故事创作，还有一部电视剧也叫《烟花易冷》，还有北京舞蹈学院在2014年也曾以舞台剧的形式演出《烟花易冷》，看来还蛮有故事性可发展的。或许改天，我自己将它发展成电影也说不定 。因为同名的舞台剧、电视剧、小说已经都有人尝试，眼下也只剩下电影了。

好的，《烟花易冷》歌词故事背景与典故出处就讲解到这里。接下来，我就以《烟花易冷》A1一小段的歌词转换成散文体的文字来跟大家分享，感觉还蛮特别的喔。

繁华声，遁入空门，折煞了世人。梦偏冷，辗转一生，情债又几本。如你默认，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，又一圈的，年轮。

这人世间的繁华，红尘里的爱恨嗔痴，谁又能够完全割舍不要 。我逃避似地走进这佛寺山门，心中愁绪万千。如影随形般地折磨我的，依旧是对你那份无从割舍的眷恋。没有你在我的身边，再怎么编织有关未来的梦，都只会让我的思念如坠入深渊般寒冷。不忍回想的是，我这一生历经多少的风雨，却怎么辗转也无从得知你的讯息。最终也只是感叹，这些因你而累积出的爱恨情仇，到底还有多少。你却沉默安静地没有任何音讯，彷彿是在默认我的疑虑，默认了我终其一生的等待，都将徒劳无功。我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苦苦守候，历经了不知道几次的春夏秋冬，等到幼苗都枝繁叶茂地长成大树，也始终等不到你的到来。

42个字的歌词，扩充成240几个字左右的散文，文字讯息量增加了6倍。一首好的歌词，是该如此，弦律抽走后，没有了音乐的辅助，文字本身仍具备阅读的张力与咀嚼的乐趣，歌词的语法结构可被人所讨论与翻译或者是解释。这就是一首有着文字功底的歌词作品。

再来我们聊的是有关歌词创作的部分，一般流行音乐的歌词创作，需特别注意几点，或者是说歌词创作技巧吧：一是人称代名词的使用，二是韵脚文字的掌握，三是情感的最大公约数。

首先我们来聊人称代名词的使用，有所谓第一人称“我”，复数是“我们”；第二人称“你”，复数是“你们”；第三人称“它”，复数是“它们”；至于“谁”，则是疑问代词。人称代名词在现今流行音乐歌词里极为重要，歌词中，特别是副歌，一定要有人称代名词，这样唱歌的人、听歌的人，才会清楚地知道，你是以什么角色在唱歌。

因为第一人称是指说话的人，第二人称是指听你说话的人，那第三人称则是指被谈论到的人事物。歌词里有人称代名词 ，情感才能有所投射，情绪也才能获得共鸣，唱歌的人也才能融入歌词里所设定的故事。

像青花瓷的副歌“天青色等烟雨”很美，但是一定要接“而我在等你”这样的人称代名词，如此情绪才能明确，故事结构也才清楚。因为“天青色”跟“烟雨”都不是实际上的人，怎么能互相等待，这是因为使用修辞语法，将“天青色”跟“烟雨”都拟人化。词句美虽美，但后来如果不是接“而我在等你”的“我”跟“你”，则副歌词意的用字就不够直接，无法渲染情绪，形成情感认同。

像这首《烟花易冷》也是，副歌的歌词是“雨纷纷，旧故里草木深；我听闻，你始终一个人”，先铺垫画面感，再接续人称代名词。如此会让歌词具备文学性，又不会造成情感距离。所以，记得，你不是在写宋词，你是在创作现代的流行音乐。记得喔，再叮咛一次，歌词中一定要人称代名词。

第二是，韵脚文字的掌握。其实古典诗词一直以来都很注重韵脚的使用，从《诗经》、《楚辞》、汉赋、唐诗、宋词、元曲。除了注重韵脚，还讲究平仄、对仗以及格式，这些依循一定格律创作的诗词，也称为韵文。所谓韵文，也就是有着韵脚的文字。韵脚会让文字的行进间有着节奏感与律动。这节奏与律动会让文字自然地拥有音乐性，而这音乐性能加深文字被人所记忆与背诵。

像《千字文》、《三字经》、《弟子规》，这些启蒙教育的典籍，都很重视用韵。因为用韵的文字容易记忆跟背诵。歌词也是很重视韵脚，因为韵脚会让歌词先天就具备了音乐性。再加上旋律的辅助，歌词文字会变得容易记忆。有时你可以默写出一整段的歌词，不是你记忆力好，而是你记住了旋律，你是以听觉的记忆，去记住视觉的文字。举个例，一首你没有听过的歌，也不让你配合歌词去听旋律，然后就要你硬生生地把歌词默背下，恐怕你得花很多时间反复背诵才有可能。这也是绝大多数的人都能轻易背诵出求学阶段所学过的古诗词，但却很难一字不漏地背出求学阶段的新诗。这是因为新诗，也就是现代诗历经的五四运动，那当时是推行我手写我口，也就是所谓的白话文，新诗全面地被解放，不再拘泥于平仄、对仗以及韵脚。也不再遵循传统的格律。这使得写诗与欣赏诗，变得容易入手，大大地普及了现代诗的创作族群。

但缺点就是，此时新诗的结构与断句变得不好入乐，脱离了音乐美。时至今日，文字与音乐的结合几乎就被歌词所垄断。所以用韵，是歌词创作里所必须具备的技巧之一。顺带一提的是，或许身为作词者的我习惯用韵，也因此我所创作的新诗，也很重视韵脚。那我特别将它命名为韵脚诗，这韵脚诗也可算是一种新诗的写作风格。

最后要跟大家分享的是，歌词创作技巧三：情感的最大公约数。什么是情感的最大公约数？公约数是数学用语，此处指的是共鸣跟认同，也就是会让最多人有情感共鸣与认同的事物。那是指什么呢？譬如说暗恋、表白、伤心、挫折以及愤怒等等。这些一般人日常生活会遇到的情感状态，特别是感情方面，最容易引起共鸣。

所以，流行音乐将近有百分之八十以上，都是在描写跟感情有关的事物。这感情指的是爱情、亲情，以及友情。而感情里的爱情，则是重中之重，也就是说，情歌是流行音乐里不变的主流与王道。所以咯，请记得填写歌词或者是练习创作的时候，要想将作品让人产生出情感的联系与共鸣时，就要仔细好好地想想，什么歌词故事会是情感的最大公约数。

好的，这节课也讲得差不多咯。一样在课堂的最后，跟听友们分享韵脚诗创作，背景音乐一样是上一集所播放由林海老师所创作的《玹月》。

给你的信

手绘了 几株茉莉

我将它画在秋千上

再细心图上渐层的粉红色

然后 让它住在云里

脱水干燥了 几朵雏菊

就夹在你也喜欢的那本花间集

喔对了 用棉纸轻压收藏的

还有那些 你呼吸声很近的耳语

你说你喜欢 窗台那盆空气凤梨

那种 不需特别照顾的美丽

想到这 不免还是有一点小担心

你忘了我撒娇时像只需要被呵护的猫咪

其实

我也想写一些有意境的诗句

但这纸上满满 满满 满满都是你

我找不到空隙下笔

唉 亲爱的 我这里

真的没什么特别重要非说不可的事情

除了

想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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