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善良3从业》

金陵往事（下）

被改造过的紫金新村小楼

阔别南京有六十年了，记得二十年前我故地重游走出火车站的那一刻，便从北方已是初冬的寒冷中走进了金色的秋天。满眼的绿色调中点缀着金红与淡黄，天空的蓝与之是无可挑剔的协调，阳光柔和地洒在身上，叫人想立刻躺在路边的草坪上睡去……

我一心要寻找儿时的旧居，不知它是否还在？早年刘伯承、张震先后任过院长的南京军事学院，许多年前已不存在，那个曾是我军高级将领深造的地方现已归南京军区管辖了，真不知学院东边的那一片小楼还在不在，那可是我儿时的乐园。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，我乘军车驶进了大院，凭着儿时的记忆，我指挥司机拐进了那片叫我魂牵梦绕的紫金新村。

灰蓝色的栅栏换成了水泥栅栏

想不到它还在！这曾是一座屋顶为灰蓝色砖瓦的两层小楼，就连楼外院子的木栅栏也是灰蓝色的。儿时就听说，这一带曾是国民党空军将领居住的地方。眼前的小楼，水泥栅栏替换了木栅栏。碰巧一户人家要搬进那曾是我家的楼里，我向他们说明原因，便走了进去。

仍是紫红色的地板，在客厅的通道上，我好像看见一个小女孩，在酷热的夏天，躺在铺着席子的地板上看小人书,身边卧着的是她心爱的小花猫，那正是童年的我。楼下的卧室，是我们女孩子的天地，我静静地立在屋里，回忆着那久已逝去的一幕幕……

我和姐姐

回转身来，直奔楼上。突然发现脚下的楼梯竟不再是记忆中的那般宽大！楼梯中间哥哥和弟弟的房间让这家人改造成了一个大卫生间，而楼上的卫生间却变成了卧室。我想哥哥要是来此一游，还不知会发出何种感叹。

父母和小妹在楼上住，当年父亲身体不好，工作的压力使他经常失眠，为了父亲能有个好的午休，我们走动时总是蹑手蹑脚。记得有一次，我和哥哥玩得忘乎所以，在楼下跑来跑去，大呼小叫，把好不容易入睡的父亲吵醒。恼怒中，父亲冲下楼来将跑得慢的我抓住，给了让我难以忘却的一巴掌。父亲教育我们一向是和颜悦色，让他动手教训人除非是把他惹急了。

我最忘不了的是楼顶上的那个大阳台，从那里可以爬过小楼的屋顶，进入邻居家的阳台。儿时，我同邻居家的女孩时常穿梭于两家的屋顶玩捉迷藏，碰上她奶奶专横不让她出去时，她便在我的策划下爬过屋顶，从我家溜走。可眼前的阳台被称为房间更贴切，它被封闭的顶一下罩住了我想登上去的欲望。

我在曾经的家门口留影

回忆起来，儿时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，上学住校，两周回家一次，而每到暑假，父母大都外出疗养，走时总会带走家中最小的妹妹和最会闹事的，不是我哥哥便是我，余下的便由保姆统一管理。这一带的子女大都如此。当然，我最感荣幸的便是留在家里，因为由保姆看管，可以无拘无束，信马由缰，但不管我们如何“无法无天”，却从没干过出格的事。现在想来，还是因为儿女多，要不父母怎么能将一窝孩子交给一个大字不识的保姆看管？

父亲带我和哥哥在黄山宾馆前留影

走出小楼，站在院子里左右环视，记得当年我家的前院养花，侧院种菜。出身农民的父母，虽说少年时就离家闹革命，但他们仍不忘自己的老本行，工作之余，翻翻地、浇浇粪，倒也其乐融融。要说前院的花，那是公家逢年过节一盆盆送来的，我可从来也没见过父母去关照过它们。遇上父亲给菜浇粪时，满院子混合着粪臭和花香。

我突然发现，楼前的那棵高大的合欢树不知哪儿去了，它的领地被向外拓展的小楼占据了。那曾是我们躺在树下的竹床上纳凉的好地方。我真搞不明白，过去我们一大家人都住得下的地方，现在的三口之家却不够住了，好端端的小楼被他们装修得不伦不类。这多少让我有些不痛快，因为它毕竟是我儿时的乐园。

木栅栏外的小马路上，我似乎又看见邻家的大哥带着几个弟弟在打“马尾”（一种游戏）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围在中间挨打的人在灵活地躲闪着飞来的皮球，要不因为我是个女孩，也会加入其中。

几年前，听说这些比我的年龄还要大的小楼已经开始拆除了。 紫金新村的时代过去了，我们这些曾经的老住户也老了，但它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中！

胡志民与儿童在一起的明信片

我有几张非同寻常的明信片，其实，它们这原本不属于我，是我从姐姐那里讨来的。那还是在五十年代末，六十年代初，军事学院里出现了一队越南军官，他们是来中国学习军事的。每天早上，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，手里提着军事学院专用的，有着“军学”两个字的牛皮包，神气十足地从他们的宿舍区走向教学区。我和几个小伙伴但见他们走来，总要连跑带跳地跟在队伍的一侧，好奇地看着他们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：高高的颧骨，厚厚的嘴唇，黝黑的皮肤。最让我们兴奋不已的是听他们唱歌，那 "刚拉给里"的古怪发音，搞不清他们在唱什么。每到这时，我们就会学着他们的声调，扯着嗓子"刚拉给里"地跟着乱唱。他们对此毫不理会，目不斜视地把我们甩在了身后。

后来，姐姐交了个越南朋友，照片上留着长长披肩发的女孩与姐姐都是初一的学生，虽然远隔千山万水无法见面，但姐姐总能收到她寄来的信和明信片。让我羡慕不已的是那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明信片太漂亮了，那美丽的风景、花卉图案，让越南这个小国在我的心里变得如此伟岸。在其中的一张明信片上，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白发老人，怀抱一个幼儿席地而坐，身边围着一群快乐的孩子。姐姐告诉我他叫胡志明，是越南人民的领袖。那时候，美国、英国、法国在我头脑里就是敌国，而越南是我们的友好邻邦，让我生出些许向往之意，我渴望着有一天能去画片中的地方看看。

越南女孩送给姐姐的明信片

我发现姐姐收到的信都是让父亲拿去给越南班的翻译翻的，我真想有一个像姐姐那样的越南朋友，这样，我也可以收到漂亮的明信片了。可我知道，父亲不会把我这个字还没认全的女儿放在眼里的。后来有几次，我在路上碰见越南班的军官们排队走来时，就想拦住他们，让他们给我在越南找个朋友，可他们能听懂我的话吗？

正在我不知如何实施这个计划时，那些越南军官突然就没了踪影，从大人们的谈话中得知，他们回去保家卫国了。从1955年到1975年，越南相继与法军和美军开战，姐姐从此再也没有收到那个女孩的来信，长达数年的战乱后，不知她是否还活在人间。每当我看见这几张明信片，就好像看见了那个有着甜甜微笑的越南女孩。

在1979年的对越反击战时，那个女孩如果还活着，应该有三十多岁了，不知道她有没有把枪口对着我们的战士，真是世事难料呀！

礼堂前曾经的草地变成了水泥地面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
打我记事起就喜欢看露天电影，五、六十年代军营的娱乐活动最主要的就是看露天电影，每到暑期，大院的露天广场每晚放映一至两部影片。为了占到看电影的最佳位置，妈妈总是让姐姐和我先去一步。我们尽自己所能地提着几个小马扎，快步赶到绿草茵茵的广场，选好位置摆上马扎和几块代表我们领地的砖块，与一些同我们一样的孩子精心守卫着，决不让别人进犯一寸土地，当然，为了“领土”的争执是常常发生的，好在那时的孩子再蛮横也不至于动手打架。广场上先是稀稀落落地守着几把空凳子的小孩子们，接着，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年轻人，随着开演前必放的那首前苏联的《骑兵进行曲》，爸爸妈妈们好似骑兵，从四面八方奔驰而来，纷纷落座。

电影《羊城暗哨》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
南京的夏夜闷热难耐，人们宁可窝在草地上摇着扑扇看电影，也不愿待在电风扇都扇不出凉风的屋子里挨蚊子叮。看露天电影也有让人不快的时候，有时正片前的新闻简报还没放完，天上就突降大雨，虽然个个淋得如落汤鸡般，却兴致不减，找个地方暂避一时，等待大雨过后再接着看。如果雨势见小，电影继续放，否则只好扫兴而归。我就是在这种文化生活的熏陶下长大的，那个时代上映的各类影片，我几乎都看过。

电影《海军上将乌沙科夫》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
那时不知何为“好莱坞”，记忆最深的外国电影是前苏联的《夏伯阳》、《海军上将乌沙科夫》、《蜻蜓姑娘》、《丹娘》；国产电影是《林海雪原》、《羊城暗哨》、《董存瑞》、《红色娘子军》、《护士日记》等等。夏伯阳、卓娅、董存瑞、洪常青、杨子荣等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，在我的心灵深处产生了极大的震动，我曾为屡建战功，却因骄傲而牺牲的夏伯阳惋惜，也为英勇就义的洪常青而难过。

电影《红色娘子军》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
我记得那时我们这些孩子可以将许多影片中的对白背下来，尤其是《林海雪原》中杨子荣同座山雕的那些精彩对话，由于看的遍次多了，常常是影片中的人物还没张口，下面的我们便会提前替他把词说出来，引得广场上传来阵阵笑声，于是我们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同银幕上的人物抢台词。大人们似乎很纵容我们，反正电影的内容都知道，何不给孩子们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呢。

时代的变化使得露天电影悄然遁去，我不否认这是一种进步，但在星空下，伴着随风飘来的阵阵草香看电影的感觉，我永远怀念！

雨花石

我在南京十余年，往事如烟，却从未散去，它时常在我心头萦绕。家中哪怕是一小盒存放了多年的雨花石，笔记本里珍藏的自制蚕丝书签和积攒的糖纸，都能勾起我对儿时的回忆。全家即将北迁时，我们跟父亲特地去了总统府、莫愁湖等地参观游览。深居在军事学院，除了上学，我们很少能接触到社会，只有玄武湖和中山陵是我们常去的地方，一个离大院很近，一个与学校接壤。

南京，我的第二故乡，我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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